乌坎之路(策划导读)

　　——选举只是开始

　　2011年9月21日，乌坎事件事发。

　　当日，在多次就村干部涉嫌土地贪腐等问题，向上级政府举报无果后，广东省陆丰市东海镇乌坎村村民走上群体上访之路。

　　12月底，事件被广东高层以开明姿态务实化解。官方的调查证实，村民的举报属实。

　　今年3月3日，林祖銮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标志着新的“乌坎时间”开始了。

　　与村民们踌躇满志不同，林祖銮仍然忧心忡忡。对于村民最为关注的土地问题，由于事涉法律、多方利益，颇难破解。

　　乌坎反腐：村民参政的兴起

　　文·图_本刊记者 潘则福

　　作为一个反腐案例，乌坎曾受普遍激赏。

　　5月25日下午，广东省陆丰市乌坎村村委会里，一楼的村务监督委员会、副主任办公室和安保队的办公室里，均有村民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而二楼的村委会会议室，村委会委员悉数在列。

　　对于楼上开的什么会，村民不大关心。他们只关心土地。

　　有外来者入内，热情的村民不忘介绍，村委会大楼曾是一个威严而专权的存在。村民蔡武回忆，往昔，村委会大门虽然敞开，却鲜有村民敢进去。

　　转折点出现在2011年9月22日。当日，村委会被村民占领，在乌坎村当了40余年村支部书记的薛昌，不再是这里的主人。

　　从上访反贪到一人一票选举新村委班子，深受村官绝对权力之害的乌坎人，试图付诸努力，设计一套相互制衡的权力结构。在被原村委会压抑了40余年后，村民参政议政的热情喷薄而出。

　　而今，履新的村委会和村民们逐渐发现，较之先前困难的集体反腐道路，破解当下乌坎的具体事务更殊为不易。有些事情，超过他们的想象和经验。

　　始于反腐的诉求

　　乌坎的反腐，始于维权。

　　2011年9月21日前几日，有村民在村里张贴通知，指出村口的一大块地被村干部私下卖给某大开发商用于房产项目，号召村民于9月21日前往陆丰市政府集体上访，核实此事。

　　村民称，乌坎村原有土地约2.5万亩，耕地约6000亩，1993年以后，村支书薛昌和村委会主任陈舜意就开始陆续卖地，而上述地块，是村里的最后一块大面积土地。

　　导火索背后，是两年以来，村民们多次就村干部涉嫌土地贪腐向上级政府举报，却始终未见查处。

　　重要的节点是2009年4月3日。

　　当日，一张题为《给乌坎乡亲们的信之——我们不是“亡村奴”》的传单雪片般撒满村庄。

　　传单上，一名化名“爱国者1号”的村民在回忆了乌坎村早年的优美风光后，开始痛斥村官卖地行为。

　　文末，他号召人们勇敢站出来改变村庄的命运。

　　最快行动起来的是乌坎青年。通过网络社交媒体，6月21日，二十多位在珠三角各地的乌坎青年分头赶赴广州，站在了广东省政府大门外。

　　此后两年多时间里，乌坎村民进行了十余次上访。

　　9月21日上午，逾3000名村民步行至8公里外的陆丰市政府上访。

　　此后近三个月里，乌坎村民与地方政府进行着时而缓和、时而激烈的谈判。村民代表薛锦波在看守所意外身亡，更是加剧了双方的矛盾。

　　此间，地方政府沿用了一贯的维稳思维让政府丢分不少。

　　9月21日后，陆丰市官方在对外通报中，称仅有400余人参加上访。根据乌坎村民的统计，以及廉政瞭望记者查看当日录像，实际人数远不止400人。

　　激起更大民愤的是，在相关人员运作下，9月28日，依靠流动票箱和提前勾好选票，乌坎村原村支部书记薛昌和原村委会主任陈舜意，以高票当选陆丰市人大代表和东海镇人大代表。

　　村民说，在薛昌等人假选举被揭露后，东海镇一主要领导提出，薛昌年事已高，希望村民给薛一个面子，被村民拒绝。事后，该领导被调往其他部门任职。

　　11月1日，陆丰市决定免去薛昌村支部书记职务，免去陈舜意副书记职务，同意陈舜意辞去村委主任职务。

　　转机终于出现，2011年12月底，广东省委副书记朱明国带着工作组进驻乌坎，乌坎村民的反贪行动走上和解之路。

　　在省工作组介入后，官方开始释放善意和诚意，让民意充分释放。

　　12月20日，广东省委副书记朱明国在陆丰市干部群众大会上宣布，“省委、省政府将以最大决心、最大诚意、最大努力解决群众的合理诉求，尽快恢复乌坎村正常的生产生活和社会秩序。”

　　21日，林祖銮只身一人前往陆丰市政府与朱明国见面，朱明国承诺陆续释放被捕青年村民、对被捕期间猝死的村民薛锦波再次确认死因并尽快交还遗体、承认临时理事会合法，并表示省政府工作组将查明真相、“涉及哪一级就查办哪一级”。

　　30日，广东省工作组宣布，初步查实，村民诉求合理合法，将对大部分原村两委干部进行“两规”，并认定原村委会选举无效。

　　有观察人士认为，“乌坎转机”有两大积极因素，一是广东省的开明务实，其二是林祖銮介入事件后，村民理性反映诉求。

　　在原村委会陷入瘫痪后，村民按照陆丰市政府要求，成立临时理事会代表村民与政府沟通。林祖銮一方面以临时理事会积极配合地方官员提出的措施，另一方面继续收集原村干部违法证据，向上级部门递交。

　　体现意愿的乌坎选举

　　选举新一届村委会成了当务之急。

　　在广东省高层看来，乌坎事件的原因之一，是基层党组织的建设出了问题。因此，应首先选举成立村党总支，临时代替村委会主持工作。然后，在村党总支领导下，选举选委会。

　　2012年1月15日，乌坎村新的党总支成立，林祖銮当选村党总支书记。

　　随后，乌坎成立了选举筹备工作小组。据林祖銮介绍，考虑到乌坎村40余年来从未真正选举，政府对选举进行了大量指导。

　　于是，此番乌坎选举的顺序被确定：村选委会推选完毕后，再由选委会组织，推选村民代表和选举村民小组长，最后再选举村委会。

　　3月3日，乌坎人40年第一次用选票决定谁当村干部。选举以林祖銮最终当选村委会主任告终。庄烈宏、洪锐潮等在反贪行动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村民，均当选村干部。

　　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在评论此次乌坎选举时说，乌坎的民主选举把《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和《广东省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落实过程做得非常扎实，这让乌坎在过去选举中走过场的现象得到纠正。

　　制度的落实，让乌坎村民在此次选举中释放了极大的热情。

　　5月27日，村民吴康林回忆起选举过程，仍情绪激动。

　　他介绍，因为普遍缺乏相关知识，不少村民通过互联网下载政策文件，从头学起。3月3日，一些平常甚少出门，已过耄耋之年的老者，更是坐上极少乘坐的摩托车，来到投票点投票。

　　除了落实相关法律法规，乌坎选举曾试图做一些探索。为约束村委会权力，林祖銮曾尝试成立三人村委会，即村委会只设村委会主任、副主任和委员三个职务。其他的工作，则通过聘用来完成。

　　遗憾的是，计划流产。第一轮投票选举村主任，只有林祖銮和杨色茂得票超过半数，参选副主任的洪锐潮未过半数，三人村委会无法成立。

　　在第二轮选出7人村委会后，百废待兴的乌坎进入了快车道。

　　5月28日，广东省委副书记朱明国率领一支由省厅局领导和企业家组成的考察团来到乌坎村，了解乌坎避风港、图书馆等民生建设项目的新进展。

　　伴随考察团一起来的，还有广东省的几家企业为乌坎村捐献的1000万元善款。

　　朱明国表示，希望乌坎村能成为全省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优秀典型，他鼓励村委会继续向村务公开、依法行政、民主管理、公正廉洁的方向发展，并将明年5月30日定为乌坎村建设新农村的验收期。

　　这已是朱明国今年以来第3次来到乌坎村。

　　一个多月前，4月18日，朱明国到访乌坎时，曾承诺为村民们解决诸多生活的困难和问题。

　　4月20日，广东省工作组列出2012年乌坎村基建设施配套援建项目汇总表，需要修建整改的项目共计十几项，涉及自来水供应设施改建、村道建设、村居绿化、排污管道修缮、乌坎教师住宿楼、学校图书馆、球场及塑料跑道，以及避风港和航道清理等。

　　据估算，这些工程总耗资约为8000万元。

　　4月22日，乌坎村图书馆率先开工。朱明国要求对口援建的广东省文化厅要按高标准建设。

　　乌坎村委会副主任杨色茂说，上述工程除部分招标工作由村里承担，建设及费用等问题，基本都由省各对口厅局包办。

　　新班子施政不轻松

　　5月28日，到访乌坎后朱明国在陆丰市政府召开座谈会。据与会者介绍，此次会议主要研究乌坎的基础设施建设，对村民关心的土地问题，谈论甚少。

　　尽管如此，他的到来仍让乌坎村民盼望颇多。

　　乌坎事件发生过程中，部分在外的村民回到村内参加维权。新村委会履新后，有村民对村委会迅速解决土地问题满怀期待，于是从谋生的珠三角返回乌坎，坐等分地。

　　53岁的老吴即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他希望，土地拿回来后，村委重新分配给村民，村民自己决定土地的收益。

　　这样的想法，与村委会的决策分歧不小。

　　林祖銮认为，土地要回来后，首先是确保不买断。在给需要宅基地的村民分了地后，剩下的土地可以租借给愿意来办企业的。村民从中获得分红，也解决劳动力输出的问题。

　　据悉，广东省工作组已将3396亩土地归还给乌坎村。剩余的土地，进展没有想像中的快。

　　5月28日，朱明国原定于3点钟到达乌坎村委会。不到一点，村委会门口已经聚集了大量村民迎接朱明国的到来。

　　不少村民围着村委会门口的村务启事看。启事称，村委会将在乌坎小学开夜校，请志愿者来给村民上基本的文化课。

　　村民蔡嘉说，现在村委会的各项事务，村民均可以在公告栏了解。年轻人甚至会主动给一些不识字的老年人转达，最近村委新张贴的的公告写了什么。

　　林祖銮认为，新班子和老班子的不同在于，大家都很在乎村民的意见。

　　村民张炳轩最近给杨色茂建言，村委会的选举，多少有些论功行赏的嫌疑，现在村干部愿意听村民意见了是好事，但乌坎面对的事情都很复杂，年轻村干部的能力需要加强。

　　这或可看做村民对年轻村干部的期许。对于林祖銮，村民也有自己的想法。

　　目前，林祖銮一人身兼村党总支书记与村委会主任两职，村民蔡家等人觉得可以理解这个特殊时期的特殊选择。

　　5月29日傍晚，夕照已落。乌坎村委会门口在选举前贴的门联“喜上眉梢小镇小村行自治，春归乌坎一人一票选明天”的下角，有点残破不全，略显平静的村民开着摩托车在村中往来穿梭，林祖銮站在村委会二楼的阳台上，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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